张氏文化研究
长岭三芝庵姚鼐祖茔考
桐城之山多在北乡,山自西北来,从潜山猪头尖发脉,起香炉尖逾黄土关,东南入桐城界。入界后“分为二幹,左为大幹,右为桐城西幹。西幹东南至三枝庵,折而南为长岭”,(民国庚辰年重印《桐城续修县志》卷一)姚鼐祖茔之所在焉。
长岭距城七十里,位于崇山峻岭之中。此地有瀑名“百丈崖”,古迹有“泛螺寨”,奇峦异峙,绝岩深涧,幽谷鸣泉,林深树密。长岭《张氏宗谱》“三至庵序”中描述道:“名山异景、怪石奇峰惟桐邑之西,名‘三至庵’。其源发自潜阳之天柱,峰耸迤逦而来,盘旋屈曲。三县接壤,四山环拱,前迎江水,后枕香山,左有饭箩尖,右有百丈岩。”
水分南北两冲,峰有香曹二尖,南近五聚岭,北接三至峰,层峦叠嶂,云蒸霞蔚,堪称吾邑胜境。早在明代初年,就有移民入山定居。中有一族称长岭张氏,世居张家冲。其先文诚公明初于长岭之巅构木结庵,以山“三至”冠名,故称“三至庵”,即后世所称的“三枝庵”“三芝庵”。
“三至庵序”简要记录了该庵的源起及传承故事。自文诚公以后,又有族裔元甫,失怙不娶,励志修行。捐输田产,重建殿宇,终生与僧侣作伴,募道共修。再传凡经数百年,庵堂供养,香火不绝,世代为长岭张氏所奉持,最终毁于何代,今已不得而知。清代始建的姚氏先茔,就位于张氏祖居地张家冲的溪谷尽头、世称三芝庵的高山之巅。
姚氏祖茔的营建之初,曾经涉及一段家族故事,姚鼐为此撰写了《姚氏长岭阡表》一文专门来记述此事。原来长岭三芝庵的这片坟场,是姚鼐曾祖父姚士基当初于庵僧处私下售得,专门作为其父姚文然的墓地之用(长岭《张氏宗谱》)。
说起姚文然,得先要认识其家族--麻溪姚氏,这可是明清以来桐城地方彪炳显赫的世家大族之一。姚氏迁桐在元代,始居大有乡之麻溪(今属枞阳),故以麻溪姚称之。
姚鼐在《阡表》一文中对其家族源流有简要记述:“姚氏自(浙江)余姚迁桐城,始迁曰胜三公。胜三公后四世,以农田为业。五世为云南布政司右参政讳旭,有政绩而贫。参政卒,子孙复修农田,三世皆有隐德。参政四世孙讳自虞,为诸生。其子讳之兰,为汀州府知府、加按察副使衔。所历海澄县,杭州、汀州二府,民皆为祠以祀。参政、副使仕绩,《明史》皆载入《循吏传》。”
麻溪姚氏和先后迁桐的其他大族一样,耕读传世,亦耕亦宦,为政者清,为乡者善。真正成为邑中望族,实自五世姚旭始。
马其昶评曰:“姚氏之族,至参政始大,有循良之誉,名哲继踵,遂为世家。”(马其昶《桐城耆旧传》卷一)之兰子孙棐,明崇祯进士,官至兵部职方司主事,职方子即文然。
姚文然(1620-1678),字弱侯,号龙怀,是麻溪姚氏一族最具影响力的杰出代表人物。明崇祯十三年进士,清康熙十五年刑部尚书。姚文然出生世族,家学渊源,学识淹贯,尤精钱谷、刑律,负济世才。为官谨严持正,直谏敢言,整饬朝纲,惩贪肅奸;刑狱剂于宽平,施政与民休戚,清廉自守,政声卓著。卒后赐祭葬,谥端恪。雍正八年崇祀京师贤良祠,于县城东门内建“端恪祠”,春秋享祀。
姚文然于康熙十七年去世时,原选墓地因“群从子以为远僻不用,乃别葬”(《阡表》)。姚文然生有五子,子孙众多。也就是说,当初由士基售得的这处墓地,侄辈们觉得太远太偏就没用,而是改“葬于县西三里冈”。(《桐城麻溪姚氏宗谱》)(注:姚文然墓在“文革”中被毁,今已不存。)
既然姚文然没有使用这块墓地,那后来葬于其中的又是谁呢?《阡表》一文对此有详细交代。原来姚文然去世以后,姚士基及其两子(文然孙)亦先后去世,士基别葬,其子则权厝待瘞。原先购置长岭墓地的契约,因收于族人来安县学训导姚文默处,士基家人不知。雍正六年,事闻有人欲谋此地、而训导未售之讯,任太恭人旋即命其子奉夫君与伯兄二人灵柩葬于此山。
姚范、姚淑兄弟奉母命安葬的是他们的伯父姚孔錞、父亲姚孔锳。考诸《桐城麻溪姚氏宗谱》,姚文然生有五子,第四子士基,以举人为罗田县知县。知县子三:长子孔錞、次子孔锳、三子孔鋕。孔錞字振修,号荆啓,康熙三十九年举人,候选内阁中书舍人。康熙四十九年卒,年四十一。子二:兴渼、兴漺。孔锳字琼修,康熙三十七年卒,年二十六。子二:长子姚范,为姚鼐伯父;次子姚淑,即姚鼐父亲。孔錞、孔锳在去世二三十年之后才被安葬,也就是说从这时起,三芝庵的这块坟场,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麻溪姚氏家族墓地。
丁酉春,余由长岭张涛等向导,自百丈崖缘谿谷北上,至三芝庵实地踏访。三芝庵旧址在上世纪中叶以后,建作集体林场。林场解散后,庵基之上的场屋亦遂之倒塌荒废。从庵堂基址的残留瓦砾看,当年陈迹仿佛还依稀可辨。山顶四面环围,中为凹地,东南撮一水塘,名曰“三芝庵水库”。库后向阳坡地上有坟地一片,其中的两处老坟即姚氏祖茔之所在。
两处老坟挂拐相连,左上坟茔墓冢较为完整,一冢两碑。冢后周环墓圹,竖列圹壁,顶覆圹脊。中置靠山碑二通,上罩连体碑额。除墓碑为白石外,余皆为麻灰花岗石质地(注:石料疑为就地采集)。碑文楷体阴刻,左碑正中题为“皇清候赠徵仕郞内阁中书荆啓姚公之墓”,左上题碑者书“赐进士第通议大夫兵部左侍郎年家眷世弟杨汝榖”,右下立碑者为“男:兴渼、兴漺,孙:…”,碑右落款时间为“清雍正六年岁次戊申季秋月”。右碑正中题为“皇清勅赠儒林郎翰林院编修加一级琼修姚公之墓”,左上题碑者书“赐进士出身通奉大夫直隶布政使司布政使姻年家子光聪谐”,右下立碑者为“曾孙:宪、景衡,元孙:朔、莹、诵、宝同、梄、芳赐,来孙:希光、以增…”,碑右两行落款并列:左为“雍正六年岁次戊申季秋月”、右为“道光二十四年岁次甲辰孟夏月”。
经查《桐城麻溪姚氏宗谱》,上墓之碑所刻内容与谱中记载完全吻合。孔錞“葬长岭三芝庵南,辛山乙向”;孔锳“袝葬兄中书公墓右”。只是孔锳的立碑时间有二,一为雍正六年、一为道光二十四年。如从立碑后裔的名单看,此时已至曾孙、元孙、来孙辈。据此推断,此碑应为道光二十四年更换之新碑。在孔锳兄弟落葬此间的近120年当中,姚氏子孙日渐繁盛,人才辈出,姚范、姚鼐、姚莹等一门名贤后先接踵,蜚声海内,此时的祖墓重修当属情理之中。由此可以判定,孔锳墓地新碑所注的道光二十四年,就是当时墓园重修的具体时间。
右下墓冢形制类同,但损毁严重。墓圹后的圹壁、圹脊基本不存。并列墓碑两通仅存右边一块,碑面风化剥蚀,字迹依稀可辨。碑文楷体阴刻,正中题为“皇清例封宜人赠恭人显妣张太恭人”,左侧题碑一行文字漫漶不清,右下立碑者为“男:景衡,孙:诵、宝同、芳赐,曾孙:声、依纯、棣,元孙:……”,碑右落款时间为“道光二十四年岁次甲辰孟夏月”。左边石碑被拔,据说是姚范夫妇合墓碑,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三芝庵水库时,作为建筑材料被砌于涵洞之下。
张太恭人墓碑所示内容,谱中有明确记载,墓主即姚鼐继配、封宜人、赠恭人的姚门张氏。姚鼐原配亦为张氏,为黄州通判张曾翰女,乾隆壬午年(1762)卒(31岁),嘉庆二十四年(1819)夫妇合葬于桐城东南乡桦阳岗保大杨树湾铁门口(今枞阳县境内)。
姚鼐《阡表》一文有这样的记述:“讳始娶张宜人卒,继娶张宜人,乃前妇其五世祖妹也”。原来姚鼐的原、继配两任妻子,均为张氏一门五服之内的姊妹。继配张氏为“屏山县知县张曾敏女(张英长孙张若霖孙女),赠宜人,乾隆戊辰九月十四日生,乾隆戊戌(1778)闰六月一日卒(31岁),袝葬三芝庵墓南。生二子,景衡、师古”。(《桐城麻溪姚氏宗谱》)碑后落款时间与祖茔重修同期,而不是恭人的卒葬时间。也就是说在祖茔全面整修的过程中,该墓的墓碑也重新作了更换,这从新碑上下数代的众多子孙署名中可得印证。
张太恭人墓不存异议,但左边那座无碑可考、仅凭传说是姚范夫妇的合墓又能否得到确认呢?在《姚氏宗谱》中,姚范辞条下有这样的记载:“范,琼修公第一子,原名兴涑,字南青,学者称薑坞先生。治易经,邑廪生。雍正乙卯拔贡,乾隆丙辰顺天南元,壬戌会试第三名进士,翰林院庶吉士,授编修。甲子顺天同考官,充三礼馆纂修官。著《援鹑堂文集》五卷,《诗集》六卷,《笔记》五十卷。事载国史《文苑传》、省志、县志及《先德传》。……娶庠生内阁侍读张若霖女,例赠宜人、貤赠夫人,合葬三芝庵南,辛山乙向。”
谱中未载的其它信息,姚鼐在《阡表》中有所补充,特别是伯父姚范的墓地,就有更为具体的记述。原来姚范与夫人分别于乾隆三十六年(1771)、三十九年(1774)去世,之后均未安葬。其间,姚鼐祖母任太恭人及父亲姚淑先后辞世,俱选地别葬。“鼐与伯兄昭宇(姚范长子),乃奉编修(范)及伯母张太宜人合葬赠编修(淑)墓下之右,其时鼐继妻张宜人亦未葬,又葬于编修张太宜人冢右,时乾隆五十二年也。故姚氏之阡,为冢三而有五柩也”。
姚鼐的这段记述表达了四层意思:一是姚范夫妇合墓的具体位置,位于孔錞、孔锳墓冢右下;二是姚鼐继妻张宜人冢穴位置,是袝葬于伯母冢右;三是姚氏墓地共有三冢、五柩的表里特征;四是姚鼐伯父母及继妻的殡葬工程,是在堂兄弟的共同主持下一体进行的。
文中所述与墓地现状基本相符,只是地表原为三冢,今为二冢。为何出现这种情况,据笔者推测,可能是道光二十四年墓地重修时,对旧有墓地的形制有所改动。左上墓不变,一冢二柩,一圹两碑;右下墓将地表二冢合一,改为地上一冢,地下三柩,也为一圹两碑(现存联体碑额为证)。
当时主事的姚鼐兄弟可能认为,墓中所葬者均为一门至亲,(姚范之妻既是姚鼐继妻的伯母,又是娘家姑母。桐城张、姚两家相互联姻,世代不绝。)减少墓冢,增大墓圹,形制更趋规整,墓园更显气势。经史料考据及实地调查相印证,笔者认定,姚氏祖茔两处墓冢的右下一处之左侧,亦即两冢之间,为姚范夫妇冢穴之所在。墓碑虽然缺失,但其墓可证,不存在任何疑议。
长岭三芝庵归来之后,心中有种纠结一直挥之不去,久久难以释怀,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姚鼐祖茔的凄凉景象。予于姚氏墓地探访之时,目之所及,几乎是疮痍一片。墓区周遭蚕食,新坟层层环逼,墓圹石料被别坟取用。特别是姚范夫妇与姚鼐继妻墓,已被侵袭挤占得残破不堪、难以辨识。
遥想姚氏当年,邑中名宦世家,德行载誉乡里,文章甲于天下,麻溪姚氏家族应是何等辉煌。姚氏先贤留存至今的家族墓地,仍然堪称故里乡邦弥足珍贵的名胜古迹、文化遗产。孰料藏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姚氏墓园,尽管躲过十年浩劫、但却难逃今日厄运。如此惨遭陵夷,竟然无人问津,今人欺侮古人,实乃天理难容!
让人稍感欣慰的是,最近风闻地方已有构想。村、镇两级联手,欲借打造美丽乡村之机,争取市文物等有关部门重视,抢救一批文物古建筑,发掘三芝庵姚氏先茔、张氏宗祠、彭氏享堂、总管庙、泛螺寨等文物遗存的历史文化价值,整合当地特有的人文资源;与此同时,加大自然生态的保护力度,力图将长岭山区打造成天人合一、风景如画的旅游胜境、世外桃源。
但愿他们心想事成、梦想成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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