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城清河张氏(宰相家族)文化发展促进会

古迹遗存

桐 渠 考

作者:admin 来源:本站点击数:1514 发布时间:2018-09-27
    桐城古城,是一个凝聚乡愁的地方。在日久消失的众多故迹中,曾经有条小溪,也在近半个世纪里,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近日读书发现,就老城中史迹而言,这条小溪还真不寻常,它是过去城里人世代相伴的“桐溪塥”。桐溪塥因民而生,与城相戚,历经五六百年,与这里的先民们一道,共同演绎过古城的故事。今天“塥”虽不在,但其事不可湮没无闻。本文即拟此为题,通过典籍查考与实地调查相结合的方法,试图还原那段与“桐溪塥”相关的历史。
 
    在说桐溪塥之前,先简要回顾一下桐城城池历史沿革的大致脉络。古城历史久远,从方志记载看,隋“大业九年(613),筑同安城,址在今县城东门外”,这是桐邑城池有籍可考的最早记录。“大业十三年(617),李子通率农民起义军攻破同安城,城废。”隋末城废后,县治一度迁至境南焦岭。唐“开元二十二年(734),县城迁筑龙眠河西岸(即今址),又名山城”。公元757年,同安县易名桐城县。顾名思义,“桐”当出自桐国,“城”应所指城池。试想其时若无城郭,可能也不会以桐城命名。“南宋末,因避元兵,县治迁枞阳,再迁贵池李阳河,元初迁回今址。”历宋元变乱后,明初仍旧治。“万历四年(1576),知县陈于阶筹银21200两,将桐城土城改建为砖城”。(《桐城县志》)根据方志典籍并综合城区考古资料及出土文物分析,自唐迄今的桐城治所位置基本未变,但城郭范围前后不同,格局规模也大小有别。其发展轨迹基本是因循县治所在的地形走势,由西北往东南逐步推进的。桐城城池一直较小,即使到了明晚期构筑的砖城,其规模也算不上很大。在这座存续千年的小城中,“桐溪塥”又始自何时呢?

清道光志城内外街道图
 
    据明弘治三年《桐城县志》记载,洪武末年(1398年前后),江西南昌人胡俨来桐城任知县,“开桐渠,导桐溪水自县中出,溉城西田百余顷。”原来最初开凿导引的城中之水,还不是今天老人们记忆中的“桐溪塥”,而是“桐渠”。胡俨莅任伊始,即“以城南地高阜,无湖池灌溉,旱辄无收。相桐溪流可利之,因鑿渠从县治中出入市中,凡三里余。”
    三里多长的城中水渠与桐溪塥又是什么关系呢?据清《康熙桐城县志》载,“鑿渠繞縣治而出,復分爲二,流入西、南,溉田百餘頃。”按志中所述,溪水自县北龙溪(案,今龙眠河。)入北门水关,在流经县城衙署(案,今桐城中学。)前一分为二,往西一支为明沟,称桐溪塥;往南一支为阴沟,(案,多穿民房。)称蛛丝沟,桐渠是城中二水的合称。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表述更为详尽:“城北观野岩后毛家河水,由賸溪旁分为桐溪塥,绕观野岩前,由北门西旁水关入城…由西门南旁水关出城,西南会西门外三里岗诸山之水,过圆通庵,又西南入于大溪。”“城中阴沟曰蛛丝沟,…由南门东旁水关出城。至清水塘,西过四水桥,又西合桐溪塥入于大溪。”
    由是观之,六百年前开凿的桐溪塥和蛛丝沟的合体大名叫桐渠,是时任桐城知县的胡俨兴建的。其用途是解决城西农田的灌溉问题,是一项惠农利民、泽被苍生的德政工程。
    桐渠的历史几乎与明代的县城同步,它比万历四年的砖城早了近二百年。在明代中叶以后城区世家大族蓬勃兴起的历史区间里,桐渠与这座文化发达、官宦丛集的密匝小城是如何相容共生的呢?它会因城市的发展而受到影响吗?
    时间到了明成化年间,桐渠因年久失修而淤塞,这一问题引起了新任知县、浙江黄岩人陈勉的高度重视。其莅任伊始即开展调查,摸清情况后迅速组织治理。原来桐渠淤塞的原因,“皆临池民作践致之”。陈勉随之下令,由导致渠道淤塞的沿渠居户担任工程主体,负责清淤疏浚。同时要求将原渠扩容,深阔各加二尺。为确保施工质量,还专门设立了督责机制,由水利获益者的西郊农户负责督察,“逐日巡视,或有淤者,告报举罚,其或失报,则责之浚。遂成大渠,民甚利之。”( 明弘治三年《桐城县志》)清顺治十五年,“知縣葉桂祖再加疏導,遂無壅塞之患。”康熙八年,“知縣胡必選復加濬之。辛亥歲旱,獨西南獲水利,有秋焉。” (清《康熙桐城县志》)
    由于历任知县对桐渠用途功效的高度关注和重视,故在通流以后的数百年间,桐渠不但未废,而是迭加完固,一直发挥着它的农田灌溉功能,造福一方百姓。 
    明代中叶以后,桐城文风大开,登科入仕者后先接踵,通儒名宦遍及海内。城中世族兹此云集,官宦府邸蝶瓦连墙,在建筑密布的官署民宅及里巷坊间,桐渠是如何游走其中的呢?
    其实这些情况方志中已有记载。桐溪水自北门水关入城后,不久就一分为二。西行之水叫桐溪塥,“伏流穿民房,入县丞、典史衙署各渟为池沼。又南行折而西,出尉署。”继而“过县堂前桥下西行,暗穿民房,过余家湾。又穿民房,西经钱尚书墓前,折而南穿大街。又南穿民房至操江巷西南,穿民房至杨子巷,由西门南旁水关出城。” 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自察院后南向分流之水曰“蛛丝沟”。蛛丝沟绕察院东穿回龍橋 ,“由火王庙前折而南,穿大街,又穿民房,西至学署后,过张文端公祠,折而南过太平坊,又南至杜家桥,过学宫前,东至三步两个桥。东南穿民房,绕南园,由南门东旁水关出城。”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
    从史料记述的桐溪流经线路看,桐渠自开通伊始,就融入城区的肌理格局之中,成为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    桐溪塥水入城后,首经之区是民房,且几乎为世家大宅。早在宋元之际,就有外地移民迁居城北。明代以后,桐城宦游归里者日众。“城中皆世族列居,惟东、南两街有市廛。” 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北门一带为城中较早的世族聚居地,个中显族当数桂林方与麻溪姚,数百年来生生不息。自明天顺元年至崇祯十三年的百余年间,桂林方氏一族就从方佑到方以智,一连出了十多位进士。入清以后,入朝为官者更不绝如缕,堪称邑中巨族。麻溪姚氏亦如此,自五世姚旭登科后,十世之兰、之骐辈又仕途再起,科名累世,遂成簪缨世家,前后绵延数百年。方、姚两族非但功名奕世,更以文学著名,清桐城派三祖当中的方苞、姚鼐,就是桂林、麻溪方姚两族中众多英才的杰出代表。至今桐渠沿线的北门一带还存有当年的诸多遗迹,如方氏的讲学园、廷尉第、潇洒园,姚氏的初复堂、惜抱轩、中复堂等。

清道光志桐城县衙署图
 
    桐渠在流经城北民宅后,南行入县治衙署。“县署在县治中街”,即明清时期桐城县城中心之所在。明初的县署是在元代故址上重建的,规模不大。据明弘治《桐城县志》载,“元署毁于兵燹。本朝甲辰(永乐二十二年,1424)年,知县刘安遵依工部颁降图式创于故址。”明永乐间衙署,按朝廷统一制定的格式标准建造,其中包括县署、县丞衙署、典史衙署、县尉署、察院等分体建筑,是一区由治所行政机构组成的衙署建筑群。清仍明治,县署居中,前有谯楼、仪门,中有大堂五楹,后有内宅二区,右翼配附属院落数进。东侧典史衙署与县丞衙署分置前后,中以桐溪分隔,规模较县署要小。署中碧池渟沼相间,花草竹树丛蔚,溪流穿行,清漣盘曲。县衙大堂前有清平桥,桐溪水由县丞、典史二署间入,经堂前穿池西折。
     县衙自明初至清中叶历经三百余年,清咸丰三年十月,被太平军放火烧毁。(《桐城县志》)民国时县署未在原址复建,而是就陈玉成英王府故址(案,西辕门老公安局旧址)改易。原县署遗址其后改作城中公园。据民国《桐城县志略》载:“桐城县公园,系前衙署之故址。民国十四年(1925),由前任桐城中学校长孙闻园,劝募地方士绅捐款修建。…内有后乐亭、梁碑亭、听溪阁、茅亭、五洲地图等设备,并有桐溪流贯其中,苍松古柏,奇秀可居。每值夏暑,尚设有临时茶社,士女游人,纳凉品茗其间者踵相接。县财务委员会、县党部、图书馆及县中学,均设于园内各处。”公园从此成为邑中名胜,当年的“五洲地图诗碑”、“高峰入云石柱刻”、“后乐亭(案,为拆后重建。)”等园中旧迹,至今保存完好。现在的公园路之名也即来源于此。

今桐城中学内后乐亭
 
      桐溪塥由老县署西出,穿行于民房之间。至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溪流所经有朱光潜朱氏、马公执马氏以及孙氏、房氏等世家宅第。过余家湾后,又穿民宅,其中过便宜门(案,即宜民门。)柴巷5号孙闻园宅第门前。复西行,绕指廪岭天主堂脚下,沿柴巷内街,经许兰先许氏“许士美堂”前,(案,“文革”前许氏残存建筑四合院一区为县医院药房,后毁于火。其地曾出土有“许士美堂祭器”署款的民国窖藏陶瓷器一组。)至“钱尚书墓”。
    考诸桐城《吴越钱氏宗谱》:“ 钱如京,鸾公长子,居安庆府城。字公溥,号桐溪。弘治壬戌进士,官刑部尚书,赠太子少保。生成化戊戌(1478)四月初八,薨嘉靖甲辰(1544)九月二十三。配王太君,累封夫人。…公赐葬桐城县治内旧讲学书院之凤麓,夫人与公合葬。”另据马其昶《桐城耆旧传》记述,钱如京休致后,“归居桐溪,足不履公门,觞咏自娱。嘉靖二十三年卒,加太子少保,谕祭葬,祀‘乡贤’。”(案,关于钱如京家居地点,家谱载居安庆府城,传记说在桐城桐溪。窃以为,一在致仕前、一为休致后,记载皆实,并无讹错。)
    按家谱所记,钱如京葬地名凤山(案,今地名失传。),墓在向阳之麓。(案,其地在指廪岭西南,墓址今为市医院老住院部大楼。),墓地建筑按朝廷御祭赐葬规制构筑,墓前有石马、石羊等地表石像生,规模宏大,庄严肃穆。

原桐陂桥西赵氏宗祠
 
    錢尚書墓是城中唯一的一处名人墓葬,可邑人并不以其墓称之,而是呼爲錢家書院,这是怎么回事呢?原来里人称名的錢家書院与钱氏谱牒中提到的旧讲学书院是一回事,都指的是桐城明代最早的书院--桐溪書院,又名正學書院。书院的前身又为靈泉寺,是一处始建于北宋的佛教丛林。因“明嘉靖間知府胡纘宗、知縣沈教(案,此处康熙志记述有误,浙江慈溪人沈教于明正德十四年任桐城知县。)爱其地,移寺于西,以其基建書院。”其时书院颇具规模,“中爲近思堂,後為聚奎祠,傍爲書舍。左曰卓爾,右曰豁如,前爲儀門。”是城中规制较大、设施完备的第一座书院。嘉靖五年,时任桐城知縣的鄺涛“以太霞宫地尤勝,乃以宫爲書院,而以舊書院居羽士”。(清《康熙桐城县志》)从史志记述看,书院年代早于钱尚书墓,以故后来二者合一,世称钱家书院。
    书院旧址与尚书府邸不知何年消失,但钱尚书墓作为古城名胜一直保存到上世纪中叶。墓区为城内西北高阜之地,清溪环绕,林木荫翳,是访古寻幽的绝佳去处。“文革”期间,墓冢被掘,石像生遭毁,墓园从此不复存在。
    过钱家书院后,桐溪塥折而南行,在桐陂赵氏宗祠旁穿西大街。过街有桥,曰“桐陂橋 ”,桥在錢氏書院西、赵氏祠堂东的中间位置。(清《康熙桐城县志》)过桥后,穿行民房之间,过施家大屋,抵操江巷西南。施家大屋原为城内清河张氏祖宅,清末民初时售予砂子岗施氏,为施中诚家族所有。(案,台湾施氏后裔仍持有当年购房契约文书。)在操江巷至扬子巷的成片民宅之间,桐溪塥有较长一段穿行于姚氏宅邸,这就是今人冠名的省级文保单位“姚元之旧馆”。
    据文献记载,早在清康熙年间,该区建筑即为麻溪姚氏所有。主人姚文燮,字经三,号羹湖,斋号“竹叶亭”。清顺治进士,官云南开化府同知。诗文书画,冠绝一时。(《桐城麻溪姚氏宗谱》)。嘉庆、道光间,宅传七世孙元之。“元之,字伯昻,号廌青,又自称竹叶亭生”。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,为著名书画家。(《桐城耆旧传》)故居位于西城内,西抵城墙,北界操江巷,东近南后街(今名西后街),南临杨子巷。高门大宅,庭院幽深。园内有假山竹林,碧池亭廊,桐溪水环竹叶亭而过。清末民初,宅园转易族人书画家姚达之所有。(姚伯将《大痴夏仲兖碑临本后记》)今存主体建筑四合院一区,古藤一本,广玉兰两株。
    桐溪塥水自姚氏竹叶亭南出,斜穿扬子巷,过清水橋 ,由西城水關出城。

姚元之旧馆
 
    蛛丝沟顾名思义,犹言沟水细如蛛丝,是为相较桐溪塥而言。其分别还在于,桐溪塥多为明沟,溪流暴露于坊间街衢之中;蛛丝沟则多系阴沟,游走于街巷里弄的世家大宅之内,其公共区间的裸露部分并不多。蛛丝沟与桐溪塥分流后,沿北大街(案,今北后街。)街西,察院、火王庙东旁的民房往南一路穿行。火王庙在察院(案,其址位于今桐城中学内。)前、左忠毅公祠东,庙祠临街并列(案,庙今不存。)。蛛丝沟“由火王庙前折而南,穿大街,又穿民房,西至学署(案,原市委大院内。)后,过张文端公祠”。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
    张文端公祠,“在洪家巷南”。按清道光志“城内外街道图”所示,其位置在(南)圣庙与(北)大街、(东)新巷与(西)洪家巷之间,蛛丝水绕行其前。
    张文端公贤良祠落成于清雍正十一年,是雍正皇帝为清康熙大学士张英在家乡敕建的个人专祠。雍正八年,皇帝为表彰良臣硕辅之才德著闻、完名全节者,命于京城特建庙宇,命名贤良祠。十年六月,京师贤良祠成,张英蒙恩入祀。又于本籍赐祭一壇,敕建专祠。十一年九月,雍正皇帝降旨:“谕祭贤良祠大学士张英于本籍,大学士张廷玉著给假数月,于十月十三日起身回家,举行典礼。”同时准予张廷璐、张若霭等张家京、地官员数人给假回籍,赞襄祀事。赐白金一万两,作祠宇祭祀等费用。十二月九日,安徽巡抚徐本赍捧谕祭文,率文武官员至贤良祠,举行祭祀大典,张廷玉领族裔人等与之。“礼仪郑重,俎豆辉煌,…凡白叟、黄童、绅衿、士庶以及四方之观礼者,闐衢塞巷,骈肩累跡,莫不欢忻叹羡。”(张廷玉《澄怀园主人自订年谱》)
    贤良祠为城中规制最高的先贤祭祀建筑,庙宇巍峨,格局堂皇。祠内“前堂后寝,缭以周垣,岑楼耸峙,闬闳大起,割牲之舍、斋庖之房无不毕具。其颜之曰‘张文端公贤良祠’。”祠内悬挂雍正御书匾联,匾曰 “忠纯诒范”,联文为“风度犹存,典礼焕千秋俎豆;师模如在,忠诚垂奕叶箕裘。”(《张氏宗谱》)贤良祠毁于上世纪中后期,其址约在公园路原教委宿舍楼附近。 
    蛛丝水过贤良祠门前,折而南过太平坊。(案,据志书中文、图所示,其大体位置应在今公园路与原市政府之间。)其下流经地点,志书中文、图不相对应。道光志载:“(蛛丝沟)又南至杜家桥,过学宫前,东至三步两个桥。”虽与康熙志“杜家桥,在儒学西”的记述一致,但与道光志《城内外街道图》中所示位置不相吻合。图中无“杜家桥”,而是“竇家桥”,地点是在圣庙西南距离较远的南大街中段。“杜”、“竇”同音相互,是本为一桥,还是确有二桥,令人费解。经查明清桐城方志,并未见“竇家桥”之记述。据此笔者认为,杜、竇二桥实为一桥,图中标注的桥名与方位出错或系绘图者笔误。(案,志中此类差错并非孤例。)由是观之,蛛丝沟过太平坊、穿杜家桥,东折徑入圣庙,符合故道印迹。
    圣庙又称夫子庙、文庙、学宫,亦称儒学。元明清时期,它既是祭祀孔子的庙堂,又是各地专供生员读书的学校。据明许浩《桐城县重修儒学记》载:“桐城县儒学,旧在县东桐溪桥东。(案,今紫来桥。)元季兵毁。”明“洪武初,知县瞿那海徙建县东南佑文坊。”(案,此县指县衙。)明初易址的儒学即文庙今址,建筑年代较桐渠稍早。在瞿那海之后,“洪武(三年)庚戌,知县孔希善重修明伦堂及斋舍。洪武(八年)乙卯,知县左彬撤新殿宇。”(明弘治《桐城县志》)业经三任知县的后先接力,此时儒学已初具规模。其后继任的知县胡俨在后来桐渠的规划设计中,除了发挥其引流灌溉的主体功能之外,还赋予了它全新的文化内涵,这就是将桐溪之水引入学宫。引进儒学的桐溪清流,入泮后化作了洙泗活水。正是这泓灵泉圣水,经年滋潤着这方沃土,从而孕育出绵延五六百年的灿烂文化。

清道光志圣庙学舍图
 
    明清儒学遵循庙学合一的统一体例,桐城县学即如其制,为左学右庙式。东面县学,西面文庙,左右并列。历任桐城知县无不以文化教育为己任,据方志记载,明清时期文庙较大的增扩修缮工程就达二三十次之多,其规模格局甚至超过一般的府、郡学宫。至清嘉、道年间,儒学形制大备。“其制中为正殿,殿旁为东西庑。前为戟门,门前为泮池,池前为棂星门,东为文昌祠,西为土神祠。正殿后为明伦堂。堂之旁东为崇德斋,迄南为聚奎坊,西为广业斋。堂之后有存存堂,为教谕署。东南为库楼,环有书舍。又东为乡贤祠、名宦祠。南为训导署。署之东为启圣祠,前为尊经阁,前有启圣坊。中为门,南有照壁。”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
    清末至民国时期,文庙、县学内曾先后开办过“县立洙泗小学”(光绪三十年)、“区立文庙小学”(民国元年)、“县立桐溪小学”(民国七年)、“集成女子职业学校”(民国十七年)等新式学校。(民国《桐城县志略》)上世纪五十年代后,文庙、县学为县委、政府机关办公、宿舍区,文庙大成殿曾一度为县革委会食堂。八十年代中期,文庙保存部分划作县博物馆馆址,原县学部分建筑被先后拆除。
    文庙大门前原有“万世宗师”照壁,“壁外开洙泗沟潆绕明堂”。  沟过儒学前洙泗桥,又东南跨三步两个桥。“诸桥皆平跨沟水,存其名而已。”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旧时文庙与学署前并无广场,而是学前横街。蛛丝水穿街南行,沿杜家桥街而下,过欧家弄,(案,今名欧家巷。)经上潘家拐,一路穿行于民居密集区,过南园穿门,抵南门城墙衖。最后由南门水关出城,東南流入城外洗硯池。(清《康熙桐城县志》)
    在蛛丝沟流经的南城内,有几处有稽可考的私家园林,其中较为有名的当数“渉园”和“南园”。城中园林,一般须引活水,洙泗沟于是也成了城南世家的造园水源。
    渉园位于南薰门内街后,蛛丝沟以西,其地后称南昌府,是明代南城中张氏的一处私家林园。张英曾有文章记曰:“城南有涉园,有心远楼,皆方伯公旧时读书处。”方伯公即张英大伯父、明崇祯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。张英少时与三兄张杰曾就读于园中心远楼。(《张氏宗谱》)从其相关诗文看,当时的涉园清溪绕堂,楼阁隐翠、碧池曲沼、景物清幽,堪称城中名园。
    南园,位于南园穿门内,蛛丝沟以东,是清代南城内的一处私家园林。(道光志《城内外街道图》)南园的主人是谁,姚莹在他的《姚氏先德传仕绩续编》有记载:“南园公鋐,字兼南。…以忧归,遂不仕。为园林以娱宾从,乡之耆宿多从之游。”原来南园为姚鋐宅第,既是园名,也为名号。姚鋐为陕西阶州知州文熊孙,大学士张英外孙,麻溪姚氏第十四世。南园落成时,岳父大学士张廷玉题其园曰“洛社”。可见该园非同一般。
    至于南园景致,后世刘开曾有《南园记》纪其胜:“庭宇壮丽,景物缤纷,奥旷咸宜,广狭合度,亦可以洗尘虑而悦视听,荡寒雾而暖心骨。”其笔下之园,青松红兰,小池镜开,碧荷锦鳞,假山飞石,占尽城内林园之胜。南园虽中途易主,但一直为姚氏所有,前后存续两百余年。园名日后亦成地名,园外称南园大场,牌楼曰南园穿门。南园旧址约在今老百货公司及相邻的和平路区间,至今仍有其后人居住。
    桐渠二水分流,穿城而过,其间有多少私家林园已不得而知。道光志登录的豈园、五亩园、勺园,大概是其时城中所剩的几处园林标本。
    说到桐渠二水,人们可能会问到一个问题,这就是50年代出生的城里人还见过桐溪塥,怎么就没听说过还有一条蛛丝沟呢?笔者以为,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原因,是与蛛丝沟、桐溪塥消失时间的先后有关。
    蛛丝沟的毁废时间有稽可考,它比桐溪塥要早。据《桐城县志》载:“1958年,辟文庙前场地为人民广场,并以人民广场为中心,向南、向东、向北新辟建设路、解放路和公园路。”三条新开之路,就有二条波及蛛丝沟。南向“拆潘家拐、鼓儿街、向阳巷,辟人民广场至南园穿门地段为建设路,后称和平路。”蛛丝沟南段与此间街区随后消失。中段也同样命运,在观音阁街、杜家桥街、(案,志中称南大街,有误。)清风市街口等街市民宅的拆除过程中被填埋,就此成了公园路。北段亦随之废弃。至此,蛛丝沟成为历史,后人莫知其事。笔者行文至此,曾联想起儿时的一件事。一次暑假躲猫猫,曾藏匿于一段干沟中。其地在新开的和平路旁,是一片蒿草丛生、瓦砾成堆的废弃院落,人称都家大院。(案,今新华书店)今天回想起来,也算是与蛛丝沟曾有过一面之缘吧。
    桐溪塥相对于50后的桐城人来说都比较熟悉,80年代以前的桐城中学、桐城初中学生都有记忆。因为两所学校的校园内都有一段砌筑规整、溪流潺潺的河沟。桐中的河沟较长,主体为南北走向;桐初的相对稍短,为东西流向。其实这都是桐溪塥的躯干真身,只是一个在城里,一个在城外。(案,桐溪塥与蛛丝沟二水于城外合流,最终汇入龙眠河。)桐溪塥各段的毁废时间不一,其报废的形式也有所不同。它并不像蛛丝沟那样被一次性填埋、整体消失,而是被流经单位分段截埋,自行处置。故而无主塥段尚存残余,如原马氏宅后、余家湾、操江巷等处,至今存有几段较长的废塥干沟。其中自桐陂桥至操江巷一段较为完整,长约50米、宽1.4米,沟沿残缺,底多淤塞。

今操江巷内桐溪塥残段
 
    桐溪塥从何而来,从未有人问及;其倏然而去,也同样没人注意。它润物无声地来,又悄无声息地走,没有谁曾在意过它的兴废。其何时断流,又因何而废,皆不得而知。近查《桐城县志》,其中“桐溪塥”辞条有释义曰:“…(桐溪塥)原为无坝自流引水,因龙眠河河床下降,自流引水渐趋困难。1983年投资5000元,建堰口节制闸1座,以控制汛期河水入城。现灌溉面积0.16万亩,受益地区包括县农科所和石河乡的翻身、三里、文昌3个村。”由志书资料提示,经走访专家得知,节制闸建成5年后又建抽水站一座,用以提水导渠。说明在1987年12月《桐城县志》纪述下限前和抽水站1988年建成之后的这段时间,桐渠还在使用,只不过自流引水渠已变成抽水导流渠。2012年出版的《桐城市志》中,桐溪塥还依然在列。据笔者调查,桐溪塥出城的首经之区,1992年始建西苑新村。据住户回忆,1997年之前塥沟尚在,但其后不久沟水断流,时间在市志纪述下限的2000年以前。由此推断,桐溪塥最后的废弃时间,应在上世纪末的98、99年前后。
    2009年,龙眠河实施滨河改造工程,桐溪塥堰口节制闸、抽水站旧址被废。其地被用于房地产开发,现为小区商住楼。
    关于桐渠的终结,笔者分析原因有三:一是因河床下降导致引流不畅。1970年,县水泥厂投产。其后,原县(花山)采石厂迁至城区龙眠河畔,扩建为县水泥预制厂,主要生产电力、通讯电杆,水泥涵管及民房构件等水泥制品。(《桐城县志》)其生产材料除水泥外,主要就是砂石,当时选址迁厂的目的,就是看中了龙眠河床这片天然的材料采集场。当时很多城里人参与了挑石头、磕石子的原材料加工行列,见证了龙眠河床十多年不断下降的这段历史。尽管80年代末,水利部门通过建站提水来解决这一难题,但水源不足、塥段干涸的状况已呈常态,不可逆转。第二是因土地属性改变而无须继续导水。滥觞于西苑新村的房地产开发与其后迅猛发展的城市建设,使西郊农田变成了城区。桐溪塥服务的对象既不复存在,其引水灌溉的功能当自行终结。另有关方面对桐渠内在功能的无知与短视,也是造成桐渠殒命的外在原因之一。第三是缺少名城保护规划与文物保护意识。在当初的城市建设与老城改造中,因缺乏对桐渠历史文化价值的认知,以及所谓老城改造的片面误导,再加上缺少名城保护规划的法律约束,致使桐溪断流后,各单位自行其是,率意填没所经塥段,最终导致全线报废,大部渠道消失。

原马氏宅与孙氏祠堂间桐溪塥残段
 
    通过本文的叙述,我们多少对桐渠有了些认识。或许有人会说,桐渠的历史已成过去,今天来说它还有什么意义吗?笔者愿就这方面的思考以与大家分享。
    一.桐渠的历史,是桐城明清城池发展史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桐渠在古城原有格局中的作用和地位,无论是对古代城邑的类型研究,还是对于现代城市的规划设计,都有着一定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。
桐渠建造者的初衷,是解决西郭农田的灌溉问题,但在流经区域的水系组织上,则又兼顾了城内需求的其它功能。桐城明清治所是在唐宋元旧城故址上逐步建起的城池,其型制不是传统规制的方形,而是呈自然状态的圆形。其寓意被解读为“金龟永寿”,有专家称它是“全国唯一的一座圆形城池”。(张驭寰《中国城池史》)城区的格局亦较为罕见,俗称“七拐、八阁、九衖、十三巷”。除东作门至西成门、观音阁至南薰门一横、半竖的两条直街以外,余皆弯街曲巷,交织盘互。桐溪塥与蛛丝沟一渠两道、双向分流,如龟肠般深深嵌入龟形城池的腹腔肌理之中。这样的渠道设计,既扩大了城区流域的覆盖范围,又增加了服务用途的功能容量,充分体现了建造者以人为本的设计初衷与道法自然的建筑理念。
    这道城乡共享、世代延用的古城名渠,解决了城区防火、排涝的系统问题,六百年中,城内未见火灾、积涝的方志纪录。引水造景,营建林园,美化了城区的生态环境,也提升了城市的文化品位。桐渠在发挥主体功效的同时,提升出许多与城市相得益彰的有益功能。
    二.桐渠是明清时期桐城地域文化孕育和发展的重要载体。“问渠哪得清如许?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是亘古流淌的龙溪之水,打通了千年古城的经络血脉,孕育了桐城文化的勃勃生机。桐溪水流经县衙,呈奉资治镜鉴;洙泗水注入圣庙,疏通文脉泉源。桐渠开通以后,域内崇文重教,蔚然成风;古邑文风昌炽,科举日盛。“子弟无贫富,皆教之读,通衢曲巷,书声夜半不绝。”“士人晨夕以文字往来相攻错,明以来多讲性理之学,近时穷究经术多习考据,其以诗古文词闻于艺苑者尤多。”(清道光《桐城续修县志》)万千学子自桐溪的水流声中启蒙,从学宫泮池的状元桥上起步,后先接踵,登科入仕,跻身于天子朝堂,一时间“冠盖满京华,文章甲天下”。据马其昶统计,桐城一县有明代进士80人、举人165人;清代进士153人、举人628人。(《桐城耆旧传》)入仕者上至宰辅公卿,下有州府县令;为文者号称“桐城派”,文领天下,独踞文坛数百年。在桐溪活水的滋养哺育下,龙眠大地文脉绵延、生生不息,世代演绎着两江巨邑的传奇神话。
    三.桐渠是桐城明清时期世俗民风、道德风尚的历史见证。桐渠是“县内古代著名水利工程之一”,(《桐城县志》)其开凿的目的是为了抵御自然灾害,确保农业收成,灌区的农民是这项工程的获益者。桐渠穿越城中,居民虽附带受益,可其利甚微。而城中渠道的日常维护与管养,却由沿渠居民负责。一旦渠道淤塞,还须担负主体责任,负责清淤疏浚。正是这种看似不合理的现象,才客观地揭示了桐城明清时期民风世俗、道德风尚的真实状况。
    桐渠是一条连接官民城乡之间社会关系的纽带,又是一座贫富贵贱不同阶层人们相互通连的桥梁。知县凿渠引水,是心中装有百姓;城里人管护沟渠,是懂得稼穑的艰难。桐渠之水注入的水田旱地,生产的是稻麦黍稷、五谷杂粮,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;桐渠之水经过的宅第园林,出品是文人士大夫的文章著述、诗词书画,是馈遗后代子孙的精神食粮。桐渠在使用的六百年间,一共才疏浚过三次,这样的维修纪录说明了什么?它反映了文化古城所在居民的文明程度和环保意识,体现了列居世族官宦人家的公益美德和品质素养;它展示的是邻里坊间和谐共生的市井画面,彰显的是小城独有的文化传统和道德风尚。
    桐渠承载着明清古城的历史,见证了桐城文化的辉煌。桐渠有着讲述不完的故事,留下的是对塥沟残迹文物保护的期盼。本文的结尾,就以明代诗人许浩的《桐渠》一诗作结,诗人对桐渠及其缔造者的深情赞美,对重拾这段历史记忆、重新认识其价值意义,应该说不无裨益。诗曰:“令尹开渠出市廛,满渠流水碧涟涟。凿通北郭双溪脉,灌尽西郊万顷田。词客流觞成醉乐,农夫椎鼓贺丰年。谩夸郑国功难泯,修利须知白老贤。”
 
戊戌中秋泽国写于骏园
2018.9.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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